1999年10月26日中午12點50分,一名全身是血的女大學生倒在了埼玉縣JR桶川車站的外面。幾分鐘之前,一名年輕男子用匕首對着她連刺數刀後逃走,女孩在送往醫院的路上,因為失血過多不幸身亡。
被害人名叫豬野詩織,是跡見學園女子大學文學系的大二學生,時年21歲。當天她騎車來到家附近的桶川車站,將自行車停放在便道邊上,便向着車站走去。這時,一名男子悄悄從後面接近她,對準後背便是一刀。詩織來不及反應,轉過身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,但這名男子隨後便照着她的胸口又是深深一刀刺了進去,之後又補了幾刀。詩織當即站立不住,抓住了男子的衣襟。但男子將她一把推倒,便急匆匆地逃走了。

當時案情還沒明朗,日本媒體看見她年紀輕輕、身上就有許多名牌配件,便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大肆宣揚,說是「拜金女大生遭砍、疑似情殺」。社會大眾輕易地接受了這個劇本,跟著罵「這麼不檢點、難怪會被砍」,甚至回頭教育自己的小孩:「所以說女生不能拜金,不然就會變成這樣,知道嗎?」
但,事情的真相又是什麼?
大庭廣眾之下持刀行兇,這是日本多年來沒有發生過的惡劣事件了。根據記者和警方在現場的調查,基本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的特徵:微胖,穿藏藍色西裝外套,身高170公分左右,茶色短髮。
警方原初認為這可能是隨機砍人,但凶手犯案的地點和情況都不甚符合應有模式──隨機砍人多發生在人口稠密之處,但桶川不算大城;隨機砍人會有多人受傷,但本案完全只針對一人。
於是警方的調查便開始向謀殺方向前進,開始梳理詩織的交友關係。而讓人驚訝的是,詩織的家人早已知道這起案件的作案人——他們在事件發生前一個多月,便已經報了案。
按照常理來說,我們經常會在遭受危害之後,才去猜測這件事情究竟是誰做的。但詩織和詩織的父母,卻在9月初便已經向警方提出了報案。這便要從詩織在遇害前,這近一年的遭遇說起了。


1999年1月6日,豬野詩織和朋友在遊戲中心裡拍「大頭貼」,中途機器卻忽然壞掉了。一名自稱24歲,叫做「誠」的男生,上前幫忙修好了機器,也就和詩織聊了起來。因為他打扮入時,身上也不少名牌,舉手投足也就自然吸引了詩織的注意。當問起他的職業的時候,他回答說:「我是做高檔轎車進口的,一個月可以賺個1000萬(日幣)喔。」
其實,這時候正是日本的泡沫經濟破裂,舉凡賣車賣保險的生意都異常慘澹。這名男子的所有身分都是捏造的,他的真名叫做「小松和人」,27歲,真正的職業則是經營「風俗店」(性交易場所)的黑社會。但,年輕詩織並沒有懷疑這個男人。
小松唯一真實的只有收入極高,然而那是他和黑社會的哥哥,一起逼迫年輕女孩賣淫抽成所賺來的。
小松和人最初,其實只是在色情場所裏打工,負責招待顧客,打掃房間之類的。但在打工的過程中,他一方面開始跟店裏的女孩熟悉起來,另一邊也掌握了一些老顧客資源。於是在這些顧客的資助之下,他便獨立出來,帶着原來店裏的女孩開了自己的店。他和他哥哥兩個人,用一些強姦拍裸照、放高利貸的方法,騙來並拴住了一些女孩給他們工作,店面也越開越多。這便是小松和人的發家歷程。

小松和人在和詩織的這次相遇之後,便開始了與她交往。每次約會的時候,小松和人每次都開名貴跑車去接送詩織,還經常送她一些專櫃的化妝品、首飾、名牌包什麼的。詩織本人並不是非常物質的女孩,只是個會穿穿平價品牌衣服的普通大學生,所以最初收到這些禮物,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。在交往後第一個月的時候,當小松和人拿給她Gucci的手包時,詩織猶豫了想要推掉,對他說:「我覺得送這些真的太貴了,我已經收過這麼多禮物,不能再收你的東西了。」
然而,原本看似溫柔的小松馬上翻臉:「這都是我愛你的證明,你怎麼敢不接受?!你他○賤女人,是不是有了野男人就想跑了!」
看到眼前的人明顯有打算動手,詩織也只能保持沉默、為了不要觸怒對方而繼續一樣一樣地收禮。
同時,小松和人的開車風格也有很大的問題。啟動時猛踩油門,超車時也相當危險,停車時也幾乎全是急剎車。而且在開車時,不管車速多高,他都會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,或者是手機,對着詩織拍照。但除此之外,和人似乎並沒有其他的問題,詩織也沒有過多的疑心。
當年3月20日,詩織第一次答應去和人的家裏玩。和人住在池袋的一間高層公寓里,地段方便,面積也相當大,處處顯示着闊氣的感覺。當詩織走進和人的卧室的時候,卻發現卧室的角落裏擺着幾台處於拍攝狀態的攝影機…
「為什麼會有攝影機在這裏?你要幹什麼?」詩織警覺地問道。
小松再度暴怒:「你要反抗我?想離開我?好啊,有種要分手,就還100萬日幣出來啊?」說完,便揪住詩織的頭髮把她往牆上撞,然後用拳頭猛錘牆面,直到把牆都打出了坑(日本公寓里大部分是較軟的隔斷牆)。
他一邊打一邊哭訴道:「我從小被我父母拋棄了…」然而,他轉臉又對詩織咆哮到:「還不了錢的話,就去給我賣身!敢跟我分手的話,我可不知道會對你父母做出什麼事喔?要讓他們丟掉工作、在鄰居間抬不起頭也可以喔?」詩織只能暫時答應繼續交往的要求。剛剛還在暴怒的小松,卻馬上換上恐怖的笑臉:「詩織真的是乖孩子呢~乖乖當個聽話的好孩子就好了呀,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!」
從那一天起,和人對詩織的態度就發生了大轉變:以前是差不多一周聯繫2-3次的他,開始每天給詩織打電話——而且不是一天一個電話,而是一天可以打20通電話。只要詩織沒有馬上接起電話,他就會暴怒,把電話打給詩織的閨蜜,甚至是家裏…
後來不僅是動手毆打,小松為了讓詩織離不開自己,更開始散播謠言,說詩織到處和有錢人上床陪睡,還靠名牌包拉攏詩織的同學,隨時得到她上學時的資訊。更派黑社會的手下從一放學就監視詩織,就連她放學後自言自語一句「好想跟剛剛那群朋友一起去喝酒….」,小松都會打電話來威脅,要斷那群朋友的手腳。
詩織不是沒有想要反抗,她試過無數次堅定拒絕,換來一頓狠揍。忍氣吞聲拜託分手,小松便要她當場割腕、割得夠深就答應。最恐怖的是,黑社會的小松深知該如何威脅別人,每一次不論是動粗還是精神暴力,小松一定會補上:「難道家人會怎麼樣,你都不在意嗎?」甚至,小松曾經真的派人直接闖進詩織老家,當面威脅父母。
詩織沒有大家想像的笨。小松對她的威脅、騷擾,她都錄音存證,在父母的陪同下報警處理。
但,警察只說「按說你收了人家那麼多禮物,說分手就分手,誰都會生氣的吧?」
「你自己也好好反省一下吧。」
「男女關係的問題,我們警察不好插手的,你們自己處理好。」
「警察的規矩是,不涉及民事案件。所以你這事兒我們管不了。」
「那都是小倆口吵架的氣話嘛,我們管不到啦~」
儘管詩織堅持讓警察們聽完她與小松和人的電話錄音,並且和人也在電話里多次提到「要給你天罰」「讓你全家都下地獄」「讓你爸失業,把你賣給妓院」等等威脅和侮辱性的話語,但警方的態度始終是「這些話跟這次的事件沒關係,都是你們倆吵架的氣話。」最終,詩織一家三口在警察局爭取了足足兩天的時間,卻連一張「立案證明」都沒能換來。警方因為種種原因,拒絕對此事立案調查,準備不了了之。
詩織將家中所有從小松和人那裏收到的禮物,都打包寄回給了和人在池袋的公寓。之後的一個月里,風平浪靜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的時候,7月13日,小松印製幾百幾千份傳單,用詩織的照片和手機號碼做成色情廣告,「豬野詩織尋找有錢的乾爹♥」,貼遍了車站和社區。還寄數十封匿名信到詩織爸爸工作的公司與總公司,聲稱「貴公司的豬野憲一(豬野詩織的父親),是個賭徒,在外面養情婦。女兒詩織在外面做八大,因為偷了客人的東西所以被人家要求賠償,豬野憲一就挪用了公司的公款來抵帳。堂堂大企業卻聘雇這種人渣。」
詩織與家人持續報案,警察卻都說無法可管,「你們也沒有證據可以說是小松和人做的吧?」
也就因為警察完全不介入,詩織最後才會在車站前,被小松的哥哥花錢找來的殺手殺死ーー小松兄弟為了不被抓到,特地繞了好幾個彎,花錢請完全沒有關連的人動手。

同時,在詩織被殺的現場,也聚集了很多媒體人。作為一起惡性殺人事件,自然會勾起很多「娛樂雜誌」記者的興趣。按照以往的慣例,警方會先對現場進行勘察,然後公佈一些關於死者和案情的初步信息,記者們就會根據這些信息,配上一些自己的調查,來寫出一篇篇關於事件的報道。
詩織拿着的「名牌手包」、服飾,以及「美女」「大學生」這一系列關鍵詞,馬上就刺激到了記者們的嗅覺。於是在之後見諸於報刊雜誌的文章,詩織被媒體報導成拜金女大生,社會風向一面倒的「活該」。
事後直到唯一的記者清水潔看到了不太一樣的景象。他並沒有跟着其他媒體的記者,順着警方放出的信息來編織故事,而是花上大把時間嘗試與被害者家屬進行接觸。而也就是他所做的這些工作,才讓今天的我們,得知詩織在被殺之前,曾經長期遭受過小松和人一伙人的精神騷擾和折磨。

這才查出真相,還了詩織清白。只是,這條生命也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真相被揭發後,小松被發現在日本北境跳湖自殺。從遺書看來,他直到死前都認為,詩織是背叛他的「賤女人」,一切都是咎由自取。

原來,小松打算要從日本北邊逃往俄羅斯避避風頭,沒想到負責接應的哥哥已經被逮捕,逃亡計劃泡湯後,便選擇自殺。
桶川事件發生之後,日本重複上演着一輪又一輪變態情人殺人案,這才讓日本的司法逐漸修正,把尾行、監視、固定點等待,等等行為列入管理條例,讓受害人可以立案。
雖然詩織家屬起訴了警方,並且成功勝訴,但人死終究不能復生。
而今年二月,雜誌《文藝春秋》才訪問了詩織的父親豬野憲一。爸爸表示:「我的女兒死了三次。一次是被持刀殺死的,一次是被不受理報案的警察機關殺死的,一次是被媒體殺死的」
